李飞飞对话英伟达首席科学家：人工智能的高速革命及其对人类的影响 [译]

引用腾讯科技的内容：

在这次对谈中，李飞飞讲了个故事。当她完成自己书的初版时，她的好朋友，哲学家、斯坦福以人为本 AI 研究院联合主任约翰·埃奇门迪看了初稿后建议她去重写。他说很多人都在写关于 AI 的书，但李飞飞有一段独特的历程。能代表了很多觉得自己在 AI 领域没有发言权或找不到认同感的人。这些人包括移民、年轻女性、各行各业的人，他们不一定是典型的硅谷 AI 人士。如果李飞飞能给他们一个声音，这将更有力量。

李飞飞，她的一面是斯坦福大学教授，美国工程学院院士，AI 视觉领域的顶尖专家，被业内称为 AI 教母。她的另一面是出生在北京，长于四川，直到 12 岁才随双亲前往美国，还因生活拮据不得不去餐馆打工。这就是艾奇门迪提到的李飞飞的“独特的经历”。

在整场对谈，李飞飞都用一种很不同的思考 AI 的视角，来给这个 AI 时代失语的普通人一个声音。

那是一种更有人文情怀的，更具社会责任，也更女性细腻的视角。

在这次访谈中，李飞飞直接回答关于 AI 的技术发展路径和未来应用这些具体的行业问题只占了全部讨论的不到 1/4。这并不是对谈者，英伟达的首席科学家 Bill Dally 没问这些问题。他问了 Sora 的发展会如何影响影视行业，李飞飞的回答却是宫崎骏动画的无可替代，以此证明“只有人能利用 AI 创作那些能触动他人、启发他人或服务他人的内容，而 AI 做不到”。他问了 AI 科学未来的影响，李飞飞的答案是人工智能在医疗领域的应用可能是最深远的。答案很中规中矩，但她的理由是那些在这个领域工作的女性和有色人种可以借由 AI 摆脱艰苦的，被忽视的照护工作；老年人可以通过技术获得更有尊严的暮年。

哪怕是在那些关于技术路径的问题中，她的回答也朝向着人的细腻和独特。像辛顿，杨立昆一样，李飞飞不相信单纯依靠缩放定律就能高效的解决一切问题，她认为我们需要一个结构化的模型去引导 AI。但与其他人都不同，她最终理想的模型是感知的，超越语言互动的模型，只有能掌握人类在 5.4 亿年的时间里形成的那些细微的，比文字更人性的感知，AI 才算有了基础模型。

在其他的时间里，她都在聊公共部门在 AI 发展中面对的困境，聊 AI 的监管模式。这些看似离人们非常远的话题。但她还是站在每个人的角度思考着。公共部门意味着公共利益，意味着与每个人相关。只有公共部门得到足够的支持，才能推动科学发现创新、为公众提供客观解释、培养负责任的人才，让 AI 的繁荣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在她那里，所有 AI 的发展都是关于人，具体的人的。

在整场对谈的最后一分钟半，Bill Dally 的问题已经问完。他请李飞飞讲讲她想传递给所有人的话。

李飞飞先讲了自己的故事，一个住在美国乡镇里爱跳舞的女孩的故事——她不是计算机科学家，不是理科毕业的，甚至家里连电脑都没有，但她还是和 AI 产生了如此多的联系，在 AI 的发展中扮演了一个角色。

所以我们不要被那些时髦的术语吓到，不要迷茫于 AI 时代自己的角色。只要把 AI 当成一个工具，人类不仅是工具的创造者，我们也是如何使用工具的决策者。去拥抱它，去做那个决策者，做那个让它被正确使用，变得更好的人。我们在 AI 时代的未来一定会像马丁路德想的那样，让人类文明的弧线朝着正义、希望、仁爱的方向发展。

这就是我们每个人，每个普通人，而非硅谷精英应该在这个 AI 时代里的角色。

这也是这位“AI 教母”对每个人的恳求：在 AI 发展中有一个角色。

以下为 GTC 炉边访谈的全文：

第一章：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影响

Bill Dally:你认为到目前为止，人工智能对人类产生的最大影响是什么？对于未来，你认为最大的影响会是什么？

Fei-Fei Li:我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是 21 世纪最具变革性的技术，它正在改变我们的认知，我们的行为，以及我们的潜力。这是一项与智能息息相关的技术。 无论我们创新的工具是为了更快地行走，飞得更高，拉动重物，或者看到我们人类能看到的，所有这些都还是在物理性质的层面。然而，当人工智能的出现，它开始挑战了定义人类的各种能力，包括阅读语言，理解一本书，翻译语言，做决定，发现规律，绘画等等，所有这些基本的人类能力，都在面对这一深远的技术带来的挑战。在我看来，人工智能对人类的影响极其深远，它改变了我们对人类自身的理解，我们能够做什么，以及我们的身份认知。

Bill Dally:你是否认为在某些特定的领域，比如医学、教育或交通，人工智能的影响会更大？

Fei-Fei Li: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应用非常广泛。几年前，当我在 Google Cloud 担任首席科学家时，我就发现商业分析是人工智能的一个重要应用领域。无论是医疗、交通、流动性、教育还是软件工程，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影响都是无所不在的。

Bill Dally:像 Elon Musk 和 Sam Altman 这样的行业翘楚都曾提出，人工智能可能对人类的生存构成威胁。你对此有何看法？人工智能带来的最大风险是什么？是深度伪造吗？还是失业问题？人工智能有哪些缺点？

Fei-Fei Li: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当涉及到人工智能时，我更加关注那些更直接和紧迫的灾难性风险，其中一些风险你刚才提到过，它们深深地扎根于社会之中。比如，它对民主的影响是由于信息的误传和混淆，对工作的影响体现在它是否会取代某些工作，或者改变劳动力市场的格局，对我们和数据之间关系的影响，还有我们的隐私和公平性问题。这些都可能成为潜在的灾难性的社会风险，如果我们不能妥善地管理这项技术的应用。

第二章：人工智能在科学发现中的应用

Bill Dally:从蛋白质折叠到天气模拟，AI 都在迅速推动科学的发展。过去，解析一个蛋白质需要一个博士，然后 AlphaFold 一夜之间解析了大约 200,000 个蛋白质。你认为 AI 在科学上的最大应用是什么，你如何看待它将如何改变科学的未来？

Fei-Fei Li:我认为这是最令人兴奋的。AI 作为一种新的工具来辅助科学发现，这是我们这个世纪的机遇。我有幸身处斯坦福，可以与我的神经科学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与材料科学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与纳米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与航空航天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与肿瘤学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与化学领域的朋友和同事交流。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听到他们对自己生成的数据的兴奋，对形成的假设的兴奋，以及 AI 如何能够成为他们发现过程中的强大助力。因此，从这个角度看，公共部门，特别是大学的角色，我认为我们应该在科学发现上加大投入，这正是大学应该做的，也是未来的机遇所在。

第三章：人工智能在医疗保健领域的应用

Bill Dally:你个人在将 AI 应用于医学的诸多领域都有所涉猎。在这个领域，你觉得现在最令人兴奋的进展是什么？你预想在十年后这个领域会有怎样的发展？

Fei-Fei Li:AI 在医学上的应用可能会产生最深远和广泛的影响。虽然我个人并不直接参与药物发现、生物化学、基因组学等领域的研究，但在那里，AI 与生物科技的结合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推动着研究的进程。在过去的十年多里，我一直在医疗保健最底层的领域工作，那就是医疗服务的提供。这个领域涉及到护士、医生、家庭护工对患者、老人以及慢性病患者的照顾。AI 能够真正成为守护天使或者说是辅助的守护天使。举个例子，我与斯坦福医院的合作中，我们在病人房间内安装了被动传感器，这些传感器是非侵入式的，能够保护患者的隐私，它们帮助医院监测重要的临床事件，比如病人是否即将跌倒，病人的状况是否突然恶化，或者临床医生是否存在不恰当的手卫生习惯等。这些都是目前在医疗保健领域中所被忽视的临床相关事件。AI 作为一种智能传感器，能够帮助我们揭示这个黑暗的领域。随着社会的老龄化，我们希望老年人能够拥有这种尊严和独立的生活状态。人工智能可以帮助确保即使你独自生活，或是患有慢性疾病，人工智能传感器和人工智能技术都能在不侵犯你的私人空间的前提下，持续关注你的状态，并保持与你的照护者或家人之间的健康信息交流。

第四章：人工智能对就业的影响

Bill Dally:关于 AI，人们提出的一个风险是，它可能会破坏就业市场。有人可能会说，AI 会创造就业机会，但也可能会使其他工作变得不那么重要。有哪些是人类独有的工作或者机器人取代不了的？

Fei-Fei Li:这是个有风险的问题，因为自我们文明开始以来，我们的祖先所设想的每一种工作几乎都已经被机器完全或部分地完成了。如果工作仅仅是一项任务，比如，拿东西或者做煎蛋卷这样的任务，我觉得它们会被机器完成。但如果说工作是我们作为人的一部分，是我们创造力、独特性、意图、同情心的体现，是我们与他人的独特情感联系，以及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对他人或者社会做出的独特贡献，我认为这样的工作永远不会被完全取代。我们会使用机器帮助我们更好地完成这种工作，但我不认为会有完全取代的可能。例如，在医疗保健领域，那种关系和互动中蕴含的深意任何机器人、AI、计算机甚至是 AR、VR 等你认为的下一代技术都无法完全替代。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教师和孩子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以及我们非常珍视的服务和我们的旅行。作为人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中，有太多超越计算、计算和机械的东西，我认为这些都是将会保留并且不断发展的工作，而且我们会越来越多地借助机器的力量。但是，作为人的本质将永远不会被取代。

Bill Dally:所以你的观点是，同情心，情感联系和关怀，还有创造力，都是人类的核心特质。但是，如果我们选择训练 AI 模型来具备这些特质，我们能做到吗？我们能够构建出具有关怀能力的 AI 吗？

Fei-Fei Li:我再次强调，我从事的是计算机视觉工作，我们在文本到图像以及文本到视频生成方面已经做出了深度创新的成果。然而，我也相信，就像这里没有人能预测出下一个爱因斯坦一样，这种充满不确定性的创新思维将永远是我们人类社会的一部分。因此，无论你如何训练机器，你都无法培养出这种独特于人类的智慧或创新思维。这并不仅指爱因斯坦，还有贝多芬，莎士比亚，梵高等伟人。甚至，不需要十分出色的人也同样具备这种独特性。例如我的孩子，我相信没有任何机器能够复创出我所拥有的那个甜蜜，聪明，富有幽默感的小孩。这是独一无二的，机器不能取代。我们人类的一部分独特性，永远不会被机器取代。

第五章：人工智能的监管

Bill Dally:欧盟最近刚刚通过了一项针对 AI 的监管法案，而在美国，也有一些参议员和国会议员正在讨论采取类似的行动。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在社交媒体上错过了机会，不希望在 AI 上也落后。你认为 AI 的监管将会怎样发展，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Fei-Fei Li: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坚信监管是必要的。就像你在家里有孩子，你会设定一些规则，对吧？想想看，每一项创新，比如汽车安全带，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临床监管确保了我们的药品和药物更安全，虽然它不是完美的。AI 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技术，我们不能没有监管。但如何有效地进行监管显得至关重要。从政府的角度来看，我们面临着两个主要力量。一方面是希望鼓励社会创新，让技术发展惠及每个人，提升整体的繁荣水平。另一方面则是要确保技术的安全性，让它可信、公平且透明。这构成了监管和激励之间的紧张关系，我们必须慎重对待。例如，我个人确实认为在一些特定领域，例如医疗、金融、移动性等，我们已经有了一套监管框架，现在是应该进行升级的时候了，因为有许多迫切需要关注 AI 影响的使用案例。举个例子，医疗设备，我们有很多医疗设备的监管相当宽松，如 FDA 审查或许可，并不严格，我们应该更仔细地研究这些特定领域，看看如何才能确保 AI 产品和服务的安全性。

Bill Dally:有些人提议我们实际上需要一个新的用于监管 AI 的机构，而这个机构应该独立于应用领域。但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你对此有何看法？

Fei-Fei Li:在我看来，AI 就像电力或电脑一样，无处不在，我不认为我们需要一个专门的电力或电脑机构。因此，我很难想象会有一个独立的 AI 机构。AI 的应用领域如此广泛。

第六章：计算机视觉和多模态 AI 的未来发展方向

Bill Dally:我们已经看到，模型的演变过程非常迅速，从早期依赖于 ImageNet 的时期，当时大家都在研究 ConvNets，到后来为了处理语言问题而使用的 RNNs，再到现在的 transformers。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呢？新的状态空间模型是否有前景？或者说，你认为未来主流的网络模型会是什么？

Fei-Fei Li:我坚信数据的规模化法则，我认为我们还没有看到它的终点。人类和大自然正在不断地产生并利用这些数据。我会继续支持和看好能够处理这种数据的模型架构。我希望看到的是结构化建模和大数据的结合，或者说，我希望看到的是一种受到三维感知和结构启发或引导的模型，与大数据结合。我认为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创造出一种空间智能，一种目前还未实现的世界模型。

Bill Dally:那么，你是否认为，我们会有一个基础模型，可以让我们向世界提出任何问题，而且它能以多模态 4D 的方式给出回应？

Fei-Fei Li:我确实看到这样的基础模型会出现。而且我认为，你不仅可以向它提问。提问只是一种以语言为中心的互动方式，而我认为你可以直接与它进行互动。看看人类，或者说生物，我想要提醒大家，自然界花了 5.4 亿年的时间来创造我们的感知大脑，而只花了几十万年就创造了语言大脑。这说明，感知的深刻性是无法忽视的。

Bill Dally:这是个很好的观点。很多时候，我们可能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去处理更困难的事情。

第七章：人工智能的全球化合作

Bill Dally:这个世界是全球化的，人工智能研究也是全球化的努力。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携手推动并确保人工智能的负责任发展，特别是在分歧日益加剧的情况下，在两个国家之间，这两个在这个领域内都极具实力的国家，特别是在美国和中国？我们如何与他们合作，让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呢？

Fei-Fei Li:世界是复杂的，我不会假装我理解所有的复杂和混乱。在斯坦福人工智能中，我们实际正在与全球社区携手合作。我们特别与那些有着民主和人权共享价值的国家合作，我认为这一点至关重要。我还认为，科学、艺术，和我们的基本人性一直都是人类团结的基本力量。无论地缘政治和其他事情如何发展，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持续的合作、接触和真正的思想交流仍然至关重要。

Bill Dally:你是否注意到目前美中之间的紧张关系，比如我们无法向他们出口 GB200s？即使在学术合作的层面，我觉得有种影响，使我们不去与某些国家的人合作。你看到这种情况有所缓解了吗？因为我觉得，如果我们都能齐心协力，世界肯定会变得更好。

Fei-Fei Li:好的，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想，我们都是成年人，生活在充满变化的政治环境中。我相信政策会有所改变。目前，这种情况还没有缓解。未来会不会缓和？我们将拭目以待。如果缓和了，肯定有机会进行合作。就我自己而言，比如说，我对医疗保健领域的全球合作抱有很大希望。我们实际上已经在泰国和新加坡有了合作。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全球协作的非常重要的话题。

第八章：公众参与人工智能发展的重要性

Fei-Fei Li:我在写这本书并与全球观众交流时，尤其是年轻的全球观众。我经常被问到一个问题，每次听到这个问题，我都会深受感动，那就是"我在这个领域的角色是什么？"你知道，我并不是斯坦福的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学生。我没有做过软件工程。我并不是在一个充满计算机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喜欢跳舞。我正在为我的乡村社区服务。所有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人都在问我，他们在人工智能领域中的角色是什么，因为这个领域看起来如此复杂，对吧？你看，有数以千亿计的参数。你如何把这些内容理解并记住呢？再加上所有这些专业术语，如变形器，生成，扩散，它们对于你来说，可能看起来遥不可及。但是，我想强调的是，这只是一个工具。虽然它的实现需要一些数学和计算知识，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仅是工具的创造者，同时也是决定如何使用工具的决策者。我们是工具应用的创造者，同时也是工具的使用者，我们是选民，决定如何管理这些工具以及决定如何管理使用这些工具的人，因此，参与 AI 充满了许多公民参与的可能性，我特别希望年轻人，艺术爱好者，热爱社区的人们，法律爱好者，医学爱好者，化学爱好者，无论你的兴趣在哪里，都应该接受并拥抱这项技术，并带着一种责任感去使用它，因为你有能力让它变得更好，更有效，这是我对所有人的恳求，你在 AI 领域有一个角色，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共同让它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