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盖茨:特朗普、马斯克,以及我的神经多样性如何塑造了我 [译]
他在学校经常不及格,那么这位被称为“怪胎”的少年比尔·盖茨是如何创办微软并在 31 岁时成为亿万富翁的?
在他的回忆录《Source Code》中,他聊到了这一切——以及他上个月与唐纳德·特朗普会面时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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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盖茨,现年 69 岁。上小学时,他是班里的“捣蛋鬼”。“有好几次人们说:‘这个孩子是不是该留级?’”
撰文:爱丽丝·汤姆森(Alice Thomson)
刊载于《泰晤士报》2025 年 1 月 25 日星期六,凌晨 00:01(GMT)
“当肯特去世时,我已经不知道该和谁一起吃午饭了。”比尔·盖茨对我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花了无数个小时一起编程,想象自己将来想当大使、将军还是科学家。我们会翻看那些大人物或企业高管的传记,一起好奇拥有 1500 万美元会是什么感觉——真能把这么多钞票塞进一辆车吗?我们还读《财富》杂志,想找点成功的窍门。他帮我找到了方向。然后,他突然就不在了。我当时想,‘我现在只有我自己了。’这很难。我并没有想过要替我们两个人活下去,但我还是会问:为什么能继续走下去的人会是我?”
肯特·埃文斯和盖茨都是学校里那种“书呆子”型的高个子,肯特拎着公文包,盖茨身材瘦削、嗓音细尖,两个人迅速成为莫逆之交。肯特在周末去爬山,临行前还承诺回来就打电话给盖茨。“我到现在都能背出他的电话号码,也记得校长打电话告诉我他出事那一刻的情景。校长说他摔下山了,救援直升机把他送去医院。我还在等校长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去探望他。结果他说:‘比尔,很不幸,肯特没能熬过去。他昨晚去世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在为肯特举行的纪念仪式上,16 岁的盖茨(在家里被称作 Trey,因为他的父亲是比尔·盖茨二世)坐在学校礼拜堂的台阶上哭泣,说不出话来。谈起这些往事时,他的声音再次低沉下去。
![比尔·盖茨与马克·扎克伯格](/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82104ca2-858c-4ecf-befa-59501f6cbbbf.jpg)
比尔·盖茨与马克·扎克伯格,拍摄于去年扎克伯格 40 岁生日时,在其哈佛宿舍场景的复刻版本里
我们现在正漫步在盖茨当年的高中——位于西雅图的湖畔学校(Lakeside)。“不过一直很让我不解的是,学校明明离湖还挺远。”盖茨的语气带着他标志性的“事实纠正”风格。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在这里上学,如今他带着我到处转,指给我看他第一次抽烟的地点、第一次喝威士忌(“自那以后我就再也碰不下去”)以及第一次吸食大麻的地方。最终我们走进了一间被他小女儿称为“圣地”的房间——那里放着一台老旧的电传打字机(连着一台早期的计算机终端),以及他当年和肯特、保罗·艾伦一起写代码时用的那张桌子。保罗·艾伦当时还是个留着鬓角、热爱吉米·亨德里克斯的高年级生。
“有一张照片里的我,摆出想显得很酷的样子。但我从来就不酷。”他依旧穿着标志性的灰色休闲裤、蓝衬衫和针织衫,笑着说。“可惜没有肯特的照片。当时谁都不会想到我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就连他也没想到,尽管他对我们俩的未来雄心勃勃。我记得第一份《福布斯富豪榜》公布时,正是我从哈佛辍学、准备全力创办微软的时候。我就想,‘肯特一定会对这份榜单兴奋不已’,我还想过能否上榜。结果七年后,我就登顶了。”31 岁时,他成为亿万富翁;40 多岁时,他的身家一度接近 1000 亿美元(目前净资产约 1000 亿美元,折合约 820 亿英镑)。“我们当时会嘲笑说,‘要是有这么多钱,能把它都塞进一辆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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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太喜欢回顾过去——但这次写书是蛮有意思的”
盖茨最近完成了关于他早年生活的自传《Source Code》,也因此罕见地陷入了回忆和反思,试图理清自己那段令人惊叹的职业历程。“毕竟我今年就要 70 岁了,微软也正好 50 岁,盖茨基金会则 25 岁,所以我决定试着写点什么。其实我不太喜欢回头看,因为今后还有那么多事可做——比如疫苗的创新、AI、营养、清洁能源等等——但是写这本书到最后还是蛮有趣的。”
我上次见他时,正赶上疫情快要结束,他当时正面临“空荡荡的大房子综合征”——结束了长达 27 年的婚姻,三个孩子都去上大学,巨大的华盛顿湖豪宅(外号“Xanadu 2.0”)里空落落的。他那幢 66000 平方英尺的房子里有 6 个厨房、24 间浴室,海滩的沙子都从加勒比海运来,图书馆里还收藏了达·芬奇的手稿,而他自己更多时候在吃外卖。再过不久,比尔与梅琳达·盖茨基金会也将仅以比尔一人之名运营。他们不再一起组织读书会,一起冥想,也不再一起散步时,他会随手拨开她面前的蜘蛛网。“现在我心情好多了。”他说。在外界看来,他曾是少数能兼顾超高财富和“近乎正常”家庭生活的亿万富翁,让人觉得他几乎拥有一切。“那是我最遗憾的错误。”他说起他那破裂的婚姻。
![阅读照片与数学课](/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a1219c4d-0076-4cea-85f5-fbaba776ab3f.jpg)
左图:约 1959 年,盖茨与姐姐克里斯蒂一起阅读;右图:1973 年,在湖畔学校的一堂数学课上
在这本书里,他用充满情感的笔触讲述了如何从一个社交笨拙、天赋异禀的“怪胎”程序员,携手鬓角男保罗·艾伦一起创立微软,并引领那场席卷全球的科技浪潮,随后又投身“拯救世界”的事业,通过基金会捐出超过 590 亿美元,致力于根除脊髓灰质炎并消灭疟疾和 HIV,而这期间他最重要的燃料是可乐。
全书描绘了一个性格复杂、充满挑战的孩子的成长故事。如今看来,如果盖茨是在当下成长,他可能会被诊断为“自闭症谱系”。他说:“我小时候,父母并没有什么手册或指引,来理解为什么自己儿子会痴迷某些项目、会漏掉社交暗示、或者在无意识中对别人失礼。”他至今说话时,还会像钟摆一样前后晃动,却早已学会拥抱自己的“与众不同”。“如果能帮到那些正在抚养类似孩子的父母,那就最好不过了。”
托尼·布莱尔曾对我说,像盖茨这种取得非凡成功的人,往往都有童年创伤做推动力。“或许吧,”盖茨说,“但我唯一的负面童年事件就是肯特的离世,而我的好胜心还在那之前就有了。我的童年挺轻松的,我很幸运,父母对我很好。我才是家里那个‘难搞’的孩子。”
他在西雅图与两个姐姐克里斯蒂和莉比一起长大,生活条件优越,简直就是“美国梦”家庭:圣诞节时姐弟仨穿着一样的睡衣,一起去看舞台剧和音乐会,学习乐器,用两副拼图来比赛谁拼得最快……他提到,贝索斯、扎克伯格、马斯克等“硅谷大佬”从小经历的坎坷更多。“我又不是史蒂夫·乔布斯那样的孤儿。”在书里,盖茨更直白地说:“我们就是在胜利的方向上被‘培育’和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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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童年照](/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1ee28d85-9fda-4852-8973-d3eb36cd13ce.jpg)
1959 年,四岁的盖茨
不过盖茨认为,他的“超能力”正是他的神经多样性和超强的专注力——他甚至能记下最早一批员工的全部车牌号——再加上几近疯狂的进取心和精力。“要想做成大事,你需要有体力和毅力。我那时候非常乐观,不太怕冒风险,总觉得‘试试也没什么不好’。”他到现在都喜欢坐过山车,跟当初创业时一样乐此不疲。
女性榜样
一切都始于纸牌。“我外婆经常带我去图书馆,还跟我玩各种纸牌游戏,比如金拉米、红心大战,而且她可不是让着我——她很认真地想赢。纸牌既涉及运气也涉及技巧,你不可能场场都赢,但当我第一次打败她时,那种感觉太棒了,我学到了要‘怎样比对手更胜一筹’。”那年他才六岁。
真正让盖茨发愤图强的人其实是他的母亲,她显然是最早一批“虎妈”典范。“我妈对我影响最深。她会负责让我穿得干净体面、懂礼貌,跟我说‘如果你表现不好,我会觉得难堪’之类的话。”他们家连狗都得“知礼”。
家里所有的表和手表都要调快 8 分钟,也就是所谓的“妈的时间(Mumtime)”。母亲还在厨房里装了对讲机,每次做好饭就会用对讲机喊他们去吃,或提醒他们去叠被子。但盖茨的房间依然很乱,他也经常不穿外套,上小学成绩还拿 B、C,是个“捣蛋分子”。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智力障碍”,他说:“确实有过那样的讨论。有人提议‘要不要把这孩子留级’。我总是坐立不安、胡闹,东西也搞得乱七八糟。”
![在湖畔学校与其姐婚礼合影](/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cff352a5-454f-47b2-82e2-2fd3bf755a5a.jpg)
左图:1970 年,盖茨(右)在湖畔学校使用电传打字机与好友里克·威兰(Ric Weiland)一起;里克后来成为微软的第二位员工。
右图:1977 年,盖茨与外婆阿黛尔·汤普森·麦克斯韦合影,他姐姐克里斯蒂的婚礼上。
儿时的盖茨经常躲在图书馆或者自己房间里。“有时候我会琢磨,是不是要彻底放弃努力,气一气我妈。可是到了最后,我决定努力得超过她的想象,让她承认我达到了她的标准。后来爸妈存钱让我上(私立的)湖畔学校时,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在入学考试上故意考糟,听说那学校要好好用功,可我还是参加了考试。说到底,这也是我运气好。那儿每班只有 15 个人,而公立学校有 30 多人;可实际上,我却占用了老师 20% 的关注度,因为我一直在提问,特别霸占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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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白白瘦瘦、头发像芭比娃娃一样淡金色的小男孩,的确和周围格格不入。“当时我还没想‘自己跟别人很不一样’,可有时候这种差异会突然显现。比如有一天,老师让每个人写一份关于某州的报告,大家交的作业都不到十页,我却交了 200 页,都是写特拉华州的。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能在感兴趣的事情上高度专注,但这让我看上去更怪,社交上也更格格不入。”
盖茨的父母尽力帮助他,母亲给了他无数补充活动:网球、滑雪、童子军、足球,但效果似乎有限。“我好像只在小推车比赛里赢过一次。家里经常有大人做客,妈就让我去端茶递咖啡,学着聊天。”然而盖茨反而更叛逆、更孤僻。“他们觉得我很难相处,不怎么说话。于是他们把我带去看心理医生,他开导我:‘与其跟父母对抗,不如把劲儿用来与整个世界对抗。’”
![全家福](/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9e9d5eee-2486-4a51-9b9f-6a61406864c3.jpg)
1965 年,一家五口的合影,盖茨(前排左)与父母、两位姐姐
也差不多在那个时期,他遇见了肯特,还在一次地区数学测试里拿了第一名,学校又引进了计算机。“我突然不想再当那个捣乱的孩子了,我想努力学习,让别人别再说我没用。当时他们给我分的小组里,成员全是我眼中不太聪明的人,我就想:‘天哪,他们真把我当笨蛋了!’”对于一个从不愿意容忍愚蠢的人来说,这刺激到他。“所以我在 9 年级(约 14-15 岁)时决定,我要成为全校成绩最好的。肯特帮了我很多,他所有科目都不错,也很刻苦。我自己去买了两套课本,一套放在家里,偷偷自己钻研,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在额外用功。”
随着年岁增长,父母对他的包容和支持也让他逐渐感到感激。“我妈永远不会单独说‘你很早熟’,她一定会加上‘你这小混蛋’,所以我一直以为‘早熟’是个贬义。可我在哈佛有个导师这么评价我,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夸人。我爸有一次把水泼我身上,这在我童年里是唯一几次见他发这么大火的场面,吓到我了,我知道自己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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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十年代,没有人会用“神经多样性”来形容这些特质。“如果将来发明一种药,让我社交时跟别人一样自然,但同时我的专注力也会被削弱,我肯定不会吃。也许我忘了当年有多痛苦,但我需要那种专注,才能写出软件,把那些东西都在脑海里跑一遍。第一次写代码是在我十几岁那年,一次下雪远足,身心都很疲惫时,我就开始在脑子里编程序,后来这段代码真的用到了微软的项目里。”
很快,盖茨就开始给同学上计算机课,还受雇去把学校的课程表系统计算机化。“他那时还很小,却抓住了这台机器的重要性。同时他又是个出色的游戏玩家和黑客。如果学校没有这台电脑,他的道路可能会完全偏离。”他的老数学老师弗雷德里克·赖特(Frederick Wright)曾这样对我说。
![1967 年圣诞](/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1ee28d85-9fda-4852-8973-d3eb36cd13ce.jpg)
1967 年圣诞节,盖茨与姐姐莉比(左)及克里斯蒂
哈佛时光
去哈佛看起来是顺理成章。“我在那儿选的课比别人多一倍,当时真的拼了命。就连选的希腊语写作课也非常有趣。”但这是他头一次意识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最顶尖的数学天才;因为在哈佛每个高数班的同学都是各自中学里的“最强者”。“我想,‘哇,原来有些人在数学上比我还厉害。’要拿诺贝尔奖可不是那么容易。”那他有没有想过宁可去拿诺奖,也不想当富翁?“诺贝尔奖可不颁给数学家哦——有个说法是因为诺贝尔的妻子和一个数学家有染。”他玩笑地说道。
“我那些朋友说:‘你运气真好,你是计算机领域里的第一名。’可我一直觉得写软件对我来说毫不费力,仿佛太简单了。”
进入哈佛后没几天,盖茨就泡在那儿的计算机前。某年三月,他的使用时长竟达 674 小时,甚至只给床单六周洗一次。曾教他应用数学的哈佛教授哈里·刘易斯(Harry Lewis)回忆:“他比其他学生更成熟,也更敢质疑老师。我第一天跟他们讲“煎饼问题”(一种关于不同大小煎饼如何排序的数学问题),两天后他回来告诉我他找到了更好的解法。他一直喜欢挑战。对于他退学这事,我并不惊讶,只是后悔没能在他身上投资点钱。”盖茨听到这个评价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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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茨全家合影](/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d1caa2eb-2615-4ad8-87b3-36811369af2f.jpg)
盖茨与前妻梅琳达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菲比、珍妮弗和罗瑞
这也是盖茨和其他“硅谷巨头”——谷歌、Facebook、苹果等创始人——之间的显著区别:他本人就是个程序员。“(史蒂夫)乔布斯留着长发,也很有天赋,但我们其实只在少数领域思路相似。他非常擅长远见,以及‘带领团队疯狂加班冲刺’,他志向很大。可你要是把一段代码放给他看,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要是让我去判断某个电脑产品是不是美观好用,我也不在行。乔布斯曾说:‘如果比尔当年 LSD(迷幻药)吸得更多一点,他做出来的电脑产品就会更好看更易用。’我只能回他:‘我也试过 LSD,只是那批药并没教会我怎么做设计。’我就是工程师,他则是设计师。但他确实很独特。”
至于他那位最早的搭档保罗·艾伦,这位起初留着鬓角的“文艺青年”,在他们分别是 23 岁和 20 岁时就一起创办了微软,并提出“Micro-soft”这个名字,用来形容他们为第一代家用电脑写的软件。“他思考问题方式跟我不同。要是有人在白板上写了什么公式,我通常能立刻看出对错。保罗却要先读一读、想一想。他头脑确实活跃,却很放松,喜欢摇滚,自己还弹吉他。我们难免会有矛盾,我常在早上给他打电话问‘你怎么还不来上班?’我还给他报过税。”被问及当年要求拥有公司大部分股份,是否觉得愧疚时,他说:“不太会。我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都非常巨大。”
不过他依旧不停地提到“运气”这个词:“要想成为世界顶尖,像微软那样取得成功,一定有许多难以置信的因素聚集到一起:我出生的年份、父母对我的教育、我是美国的白人男性、外婆给我培养的好胜心,以及那些愿意包容我‘奇葩行径’的老师们,还有梅琳达——我们婚姻也让我保持了某种平衡。”
![盖茨与保罗·艾伦](/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1173c298-bec0-47fb-ab6b-15a7b1782932.jpg)
1970 年,盖茨(左)在湖畔学校使用电传打字机,与保罗·艾伦(右)一起编写程序。艾伦后来成为微软的联合创始人。
图片由湖畔学校提供
他父母婚姻持续了 45 年,一直恩爱幸福。盖茨想重复他们的婚姻模式吗?“当然。我也想让我妻子别像我妈那样过于急迫,可我们俩本身就都挺‘拼’的。跟我爸相比,我陪孩子的时间多点,但跟梅琳达相比,我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还是 1:10。我们那时候真的很快乐。”
在公众看来,他们确实是天作之合。她会在他“开小差”时善意地提醒他,并督促他多做点家务,比如摆摆餐具、给孩子辅导功课。他也一直强调自己在爱情上很幸运。“与同一个人度过成年的大部分时光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回忆会很深刻。我们共同养育了孩子。我们相遇时,我虽然挺成功,但还没到荒谬的地步——真正的巨额财富是在我们结婚之后才发生的。所以她陪我走过了很多变化。我们离婚时都很痛苦,她后来还选择离开基金会——对这一点我很失望,她不想再继续留在那里。”
在此期间,还有媒体曝光他曾与已故的杰弗里·爱泼斯坦有过见面。而梅琳达把爱泼斯坦称作“彻头彻尾的恶魔”。一夜之间,盖茨仿佛从“圣人”变成了“罪人”。但我跟他打过多次交道,他依旧表现得彬彬有礼、思维缜密,与此同时总是会拿出各种数据和图表来解释问题。他说话时爱在纸上涂涂画画,但很少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离婚,是不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事?“那肯定要排在首位吧。除此之外,也有别的事,但都比不上它重要。离婚那两年对我和梅琳达来说都很痛苦。”现在他跟保拉·赫德(Paula Hurd)在一起。她是前甲骨文 CEO 马克·赫德的遗孀。“我和梅琳达偶尔还是会见面——毕竟我们有三个孩子,还有两个孙辈,一些家庭聚会不可避免。孩子们都过得不错,他们价值观也很好。”
道德信念
盖茨家族从来重视“道德”教育。在父母结婚前,母亲就写信给父亲,表示她想建立一个“以成功为目标,但永远不以牺牲他人为代价”的家庭。外婆从不在纸牌游戏时耍赖,告诉他何为公平、正义与诚信。
在美国的亿万富翁里,盖茨是少数真正承诺要把大部分财富捐出去的。他说:“希望所有大富豪最终都能意识到,要把利润回馈社会,而不是只为自己谋利或者干涉政治。我的四位祖父母非常虔诚,都是基督教科学派。我爸也不算笃信宗教,但他坚信富有的人应当尽力回馈社会;我妈非常相信社区服务。从小我就去主日学校。”
![毕业典礼与外婆合影](/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74ddf9ac-2c0d-44c1-8ddb-92509d3372ef.jpg)
左图:1973 年,盖茨在湖畔学校的毕业典礼上与父亲合影;右图:1963 年与外婆阿黛尔·汤普森·麦克斯韦及姐姐克里斯蒂合影
他至今仍在践行这样的信念。他已近 70 岁,却依旧每天忙着。“我想做一个有道德感的人。市场机制有时达不到道德目标,我们就要去弥补。我曾经担心:‘做慈善能不能跟创办微软一样有成就感?’又怕人家早就挑完了最重要的目标。但后来我发现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孩子在等着我们去救助:疟疾、肺结核、营养不良……付出的努力能让成千上万名儿童活下来,这很值得。”
八年前,我在埃塞俄比亚采访他,聊到他的慈善工作,当时他说他最担心的其实是大规模传染病。那时我没当回事,几乎没写进报道。结果疫情真的暴发了,他早有准备,但却被卷入种种阴谋论之中,有人把他当成想利用疫苗牟利的“反派”。“罗伯特·肯尼迪(小)还说我是为了赚钱而‘杀害儿童’。你只能苦笑。现在的世界太缺乏逻辑了,你好心想帮忙,也可能有人把你当成‘反基督’。”他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但疫苗确实是可行之道。疫情时还经常有人冲我喊,说我用疫苗给他们植入芯片。我就想,‘天啊,世界上真有人笨到信这种说法。’”
如今,他又得面对许多关于自己的阴谋论,而且美国大选结束后,新就任的总统(特朗普)似乎也对这些言论半信半疑,还任命罗伯特·肯尼迪(小)做卫生部长。盖茨之前公开支持卡玛拉·哈里斯,还捐了约 5000 万美元为其竞选造势。可是就在上个月,唐纳德·特朗普还在自己的社交平台 Truth Social 上说,盖茨将要去海湖庄园拜访他。盖茨也不否认这事:“是的,我 12 月 27 日在海湖庄园和他共进了三小时的晚餐……会谈其实还算顺畅,我跟他说了很多关于 HIV、创新、保持慷慨以及如何最终找到治愈方法的话题。我也提到过脊髓灰质炎、能源和核能,他没有嗤之以鼻。”
我猜特朗普在那时可能走神了,但盖茨说总统对他很客气。“他现在明显感觉自己比人生任何时期都更‘底气十足’,所以他并不自卑。”
那为什么盖茨要主动去找特朗普?看上去像是“登门朝拜”。他瞅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他可是全世界最有权力的人,如果他减少 HIV 经费,我的努力就白费了;如果他能继续支持,那结果就大不一样了。再比如要让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把脊灰根除当回事,他一句话就可能有很大影响。”
![盖茨与保拉·赫德](/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fda11a36-6627-438f-8b84-e551dd73debd.jpg)
2024 年在洛杉矶出席活动时,盖茨与现任女友保拉·赫德
两人在疫情期间因为疫苗问题曾多次观点相左。“他可以推翻我在传染病领域的很多工作,也可以帮助我推动创新。他确实非常有能力。这次见面……说实话还算挺有效率的。”
那特朗普介意盖茨曾资助民主党对抗他吗?这可能场面略显尴尬?“他当然很清楚,但他还是很客气。上次他当总统时,我们见过六次面——实际上我见他的次数比见拜登还多。拜登那边经常跟我说‘大概率今天能见总统’,结果六次都没成,每次都是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或者其他幕僚来接待我。”
这是不是因为拜登身体不好、年纪太大记性不好?“谁知道呢……也可能是这些议题都比较复杂,或许更容易让幕僚先总结给他。对我来说无所谓,但特朗普就是喜欢亲自听我说想法,他比较‘事必躬亲’。”
听上去似乎他对特朗普二度当选也能接受,甚至不抗拒?“他的很多政策还悬而未决——比如他要驱逐多少移民?关税是 60% 还是 5%?他要不要投钱给传染病研究?我需要‘盯紧’这个人,谁能让他对正确的事物产生热情,谁就能做一件‘上帝的工作’。”
“马斯克?他动摇国家的能力才叫疯狂”
然而,近期更让盖茨担心的是比他年轻一代的另一位科技大亨。有人问,他是否羡慕埃隆·马斯克那样对政治有巨大影响力?“一点都不想。我一直以为‘游戏规则’是我们只能对自己真正在意的、相对有限的议题多提建议,而不是干预谁选谁……我只在对外援助这件事上会频繁开口。虽然我当初也觉得英国脱欧是个错误,但我不会每天都跑去发推。”
盖茨和马斯克之间,完全就是两种人设:一个是老派、理性、关注眼下公共卫生的“婴儿潮”企业家;另一个是放眼火星、甚至要同时改变地球格局的“X 世代”冒险家。“我们性格截然不同。马斯克现在想参与世界政治、随意搅动局势,这真的很疯狂。在美国,外国人是不允许给竞选捐款的;但在其他国家,也许需要一些限制,防止超级富豪‘跨境’干扰别国选举。我琢磨不透他:他在中国和德国都开了汽车厂,火箭业务又依赖好多国家的支持,他还一边放言削减 2 万亿美元美国政府支出,一边身兼五家公司的 CEO,却还要介入什么英国‘grooming’(社会争议)话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他对马斯克高调炮轰民选领导人、选择极右翼立场,似乎颇有意见。“你想支持右派,可以,但还说‘奈杰尔·法拉奇都不够右’……这都什么鬼。有时候真是胡闹。你要支持德国的极右翼党派德国另类选择党(AfD)?!”被问及是否觉得一个亿万富翁“走火入魔”会给整个行业带来尴尬,盖茨说:“人人都有可能越界。马斯克非常聪明,但他应该想想怎么‘帮忙’才对,而不是总搞那些煽动情绪的事。”
在他看来,如今世界在政治上要比新冠疫情还要糟心。“两极分化太严重了。我最在意的是帮助贫困国家——但全球局势十分不稳定,不管是美国还是欧洲,或者中国、俄罗斯、非洲,都有各种动荡和对立。”
英国政坛同样让他忧心。他提到:“左翼现在变得更保守了。工党上台后,反而比之前的保守党还更吝啬援助经费。我们不只是面临老龄化社会、预算紧张的问题,还有极右翼的势力抬头,他们仇外、拒绝援助,就算对方并不在我们国家,也不想花钱。形势确实严峻。”
![盖茨与马斯克合影](/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2aa8e962-df4c-4ead-957c-defa8263c2c3.jpg)
2015 年,盖茨与马斯克在中国的一场科技会议上同台
是否考虑像马斯克那样更直接地干预政治,或者干脆自己参选?他毕竟比特朗普还小 9 岁。“我会发声,但不会说‘你们应该投哪一党’。我只想说:‘嘿,英国过去能为疫苗出资,这说明选民其实可为此骄傲。’”
另一个科技巨头马克·扎克伯格也在放弃对平台内容的审查。盖茨对此感到担忧。“社交网络的大问题在于:它会影响年轻人,对虚假信息推波助澜,而且会让各种阴谋论越传越广。让人沮丧的是,无论政府还是企业,都没能很好地解决或改善。就拿疫苗造谣来说,这种谣言能要人命,孩子可能会死于麻疹。”
他自己也深受其害。“还有人说北卡的龙卷风是我操纵的气候,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能烧了洛杉矶的山火……简直一派胡言。但这种混乱局面开始失控,这是事实。”
不过盖茨历来是个乐观主义者。“世界确实变得更乱了,但我做的这些创新——包括新药物、人工智能、疫苗、解决营养不良和气候变化的方法——都比我想象中进展得好。只是外部环境不够稳定,比如美国的两极撕裂、欧洲的分化,以及其他地区的冲突,让这些创新无法顺利落地。”
“AI 和机器人也许会取代我们”
在与一群学生聊到 AI 的巨大潜力与颠覆性影响时,盖茨依然精力充沛,但我猜他未必想在当下成长。“我们当时做的是‘让人类更高效’,但 AI 和机器人以后或许会直接‘替代’人类。”他告诉学生。“可能回头看,2000 年到疫情前这段时间才是世界最好的十来年,我们彼此更互联,也建立了诸如全球基金这样的合作机构。可现在变得‘各扫门前雪’。也许我们真的更‘自我’了,但历史总会摆动的。我相信人们还是会关心彼此。”
他对自己长寿并没像某些西海岸大亨那样痴迷。“有人想冷冻遗体,或寻找长生不老药;我觉得当下还有疟疾、结核这些病要治,这么做有点自私。”他还是会坚持打网球和打高尔夫,也偶尔去开车穿行快餐店买汉堡;不过行程依旧被排得满满的。70 岁后他会不会想歇一歇?“跟我二十多岁时比,那时候才叫疯狂——我不相信周末和假期的存在。三十多岁成家后,我稍微松懈了一点,跟梅琳达一起养孩子。但我仍然十分拼。现在我开始学会度假了——大选结束后我就休了几天,缓一缓心绪。”
他也不再讳言自己的财富。“我有三所房子。我以前坐经济舱,甚至要求随行人员合住酒店房,现在我用私人飞机。”他说确实喜欢用钱买点乐子,比如马和达·芬奇手稿,但不想显得太浮夸。他宁愿谈自己最近看的英剧《Slow Horses》,以及正在读的书《The Women》,作者是克里斯汀·汉娜。
![盖茨高中毕业照](/uploads/2025-02-04-%2Fmethode%2Ftimes%2Fprod%2Fweb%2Fbin%2Fd099423a-56ea-4978-9551-a216d57a1c2a.jpg)
1973 年的湖畔学校毕业纪念照,盖茨供图
那他的母亲若在天上,会不会觉得他过得太奢侈?“也许吧。她会不会说我铺张浪费、在炫耀?要是基金会的工作不坐私人飞机,就太低效了。但我也承认,我在西雅图的房子确实很大,我俩姐姐都搬到小房子了,但我舍不得卖。我喜欢那几处房产,孩子们也会过来住,这是难得的享受。我自己当然不做饭,也不叠被子,如果房间没人收拾,我也不会在意。”
现在他已不是世界首富,显然也不太可能成为第一位万亿富翁。母亲会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再是榜首?“她其实没对钱特别感兴趣。只在我爸快得老年痴呆时,有一次他问:‘儿子,我听说你是世界首富啊,真有这回事?’我说:‘是啊。’他就回:‘那真是不可思议。’因为他经历过大萧条年代,总对钱有种焦虑感。但除此之外,我们家很少特别提我的钱。”
比尔·盖茨一世当年西进淘金却两手空空,直到第四代才一举“淘到金”。“我祖父母都是过苦日子出身,所以会把每个纸袋、绳子什么的都收好。现在我们家不缺钱,我就不会存这些了。圣诞节我们拆礼物时,包装纸直接扔掉。”
未来三十年,对他而言仍有很多事要做,直到 100 岁或更久。他与我道别时,这样说道,不过现在他终于显得更放松。“基金会运作得还不错。孩子们也各有追求。大孙女才两岁,还不太会打牌。等她再长大些,我们一定要好好玩几盘。到时候我可不会让她轻易赢。”
《Source Code: My Beginnings》
作者:比尔·盖茨(Allen Lane 出版社,25 英镑)将于 2 月 4 日出版。英国境内满 25 英镑可免邮费。Times+ 会员购书可享优惠。
(以上为译文重写,仅供参考与阅读。原文见《泰晤士报》2025 年 1 月 25 日刊。图片与引用版权归原作者与媒体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