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积电在美国郊区建造芯片工厂的艰辛历程 [译]

工期延误以及台湾和美国同事之间的紧张关系正在困扰着这家芯片巨头在凤凰城的扩张。

Bruce 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理想的职业。这位充满热情的年轻美国工程师一直在寻找一个稳定而且收入优厚的半导体行业工作。2020 年底，他从一位台湾半导体制造公司的猎头那里收到了 LinkedIn 消息。在了解了台积电这个全球领先的高端芯片生产商后，他激动不已。这份工作听起来就像是在挑战人类技术的极限。

就在 Bruce 接到这个信息的同时，台积电也在经历一场转变。新冠疫情揭示了供应链的深层次问题，全球性的芯片短缺严重影响了全球的汽车、智能手机和家用电器的生产。同时，美国的政策制定者们也开始支持最终成立的 CHIPS 和科学法案，这是一项旨在增强美国半导体制造能力的重大立法。大多数芯片都在台湾生产的台积电，面临着扩大全球制造能力的压力。

Bruce 将担任半导体工程师的角色。猎头向他详细说明了他首先需要在台湾学习一年多，掌握芯片制造的各个复杂环节。学成归来后，他将前往亚利桑那州。在那里，凤凰城一个点缀着仙人掌的郊区，台积电正在建设一个大型新工厂，生产 iPhone 和美国战斗机所需的芯片。Bruce 将参与启动美国最新的芯片制造基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这段旅程。

但在未来两年中，Bruce 渐渐发现，台积电的工作现实与他初来时的期待大相径庭。在参与开发尖端芯片的纳米工艺项目中，他不仅要应对语言的障碍，还得忍受漫长的工作时长和森严的职场等级。这让 Bruce 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原本计划于 2024 年投入使用的工厂，如今却严重推迟，预计将在 2025 年才能开始生产。因签订了保密协议，Bruce 请求匿名分享这段经历。

他并非唯一对台积电在亚利桑那的进展感到失望的人——其他在《世界其余部分》杂志上发言的美国工人也表达了与 Bruce 相似的担忧。在过去两年中，台积电将数百名台湾工人及其家庭迁移到了亚利桑那。这些工人未能见到一座光鲜的新工厂，而是一个尚处于建设阶段的工地，公司在此过程中还在努力克服台湾和美国之间的专业及文化差异。

在过去四个月里，Rest of World 与来自美国和台湾的超过 20 名台积电亚利桑那工厂的现任与前任员工进行了对话。他们都选择匿名，因为未获授权对外发言或担心公司的报复。今年二月，Rest of World 实地走访了位于凤凰城的台积电日益扩展的园区，并与那里的台湾工程师社区度过了一段时间。

美国工程师们纷纷表示，公司的等级制度僵硬且效率低下；而久经沙场的台湾台积电员工则觉得他们的美国同事缺少了构筑公司顶尖成功的必要精神：奉献与服从。

目前，大约有 2,200 名员工在台积电的亚利桑那工厂工作，其中大约一半是从台湾调派而来。虽然工厂内部紧张气氛不断，但台积电正在不断增加投资，最近从美国政府获得了数十亿美元的资金支持。这座工厂是否能够如亚洲的其他设施那样，高效地生产出顶尖芯片，还有待验证，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半导体行业分析师 G. Dan Hutcheson 在接受 Rest of World 采访时表示：“公司试图将亚利桑那塑造成台湾模样，这是行不通的。

”对于 Rest of World 提出的详细问题，台积电并未作出回应。

办公大楼旁正在建设中的是一些庞大的制造设施，原计划于 2024 年投入使用，它们外观酷似巨大的体育馆。项目完工后，整个园区将占地 1,100 英亩，相当于 625 个足球场。

在一个二月份的周一中午时分，台湾和美国的工程师们戴着工作证、安全帽和透明背包进出办公大楼。透明背包的设计让他们能够更快速地通过安全检查。

台积电的故事起源于遥远的亚利桑那州的干旱沙漠——在台湾北部海岸。Morris Chang，一位在美国接受教育的芯片工程师，在德州仪器工作了 25 年，他于 1987 年应台湾政府的邀请创办了台积电，目的是为了提振当时的台湾经济。

在 1980 年代，像 Intel 和 Texas Instruments 这样的公司既设计也制造自己的芯片。台积电选择了一条不同的道路。Chang 的公司专注于合同制造 (contract manufacturing)：客户提供设计，而公司的晶圆厂 (fabrication plants) 工程师则致力于改进生产流程、减少次品并降低成本。

这种商业模式被证明非常成功。“这样做突然提高了效率，”TechInsights 的 Hutcheson 在接受 Rest of World 杂志采访时说道。“你可以选择成为一名管道工，但最终，集中精力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并支付给其他人来处理管道问题，会更有效率。”

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

设施建成后，占地面积将达到 1,100 英亩，相当于 625 个足球场。

与此同时，芯片制造业在美国和欧洲衰退，并转移到了东亚，这主要是因为东亚政府的吸引力。Hutcheson 指出，新建设施的高昂成本阻碍了新企业的加入，最终使得台积电的领导地位更加坚固。

台积电已经发展成为一个价值 6600 亿美元的巨头，它的成长促进了英伟达和苹果等“无晶圆厂”芯片设计公司的兴旺发展。目前，台积电在芯片微缩方面的能力几乎领先于全球所有其他芯片制造商。与此同时，三星和英特尔仍在追赶这家台湾巨头。

台积电不仅是台湾最重要的企业，还被台湾民众誉为“国之屏障”。他们认为，全球对台积电的依赖可能会促使西方在面对中国潜在的入侵威胁时，选择站出来保护台湾。一旦失去了台湾和台积电，可能会引发全球科技产业的大崩溃。

《Rest of World》的报道揭示，台积电成功的秘诀在于其严格的军事式工作环境。工程师们需要工作 12 小时，甚至周末也不例外。台湾的评论家们戏称，台积电依靠那些有着“苦干精神”的工程师，“甘于奉献”，这反映了其工作的高强度和压力。

在大流行前，台积电 (TSMC) 将其主要运营集中在台湾是有道理的，因为这里不仅有政府的全力支持，而且还具备低成本和丰富的顶尖人才。除了在华盛顿设有一个小规模工厂和在中国大陆有两个使用旧技术生产芯片的工厂外，台积电对国际扩张的兴趣并不大。

“世界已经变了。”

这种情况在 2010 年代末发生了转变，当各国政府开始意识到半导体产业的地缘政治重要性，并展开了一场争夺芯片制造巨头的竞赛。大约在 2019 年，特朗普政府开始努力吸引台积电在美国建立更大更先进的工厂。大流行进一步揭示了供应链的薄弱环节。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美国创新项目负责人 Sujai Shivakumar 对《Rest of World》表示：“世界已经变了。”依赖于中国门口的一个遥远国家的芯片突然变得不再安全。“从经济角度来看，曾经高效的解决方案因为地缘政治的影响，已不再适用”，Shivakumar 补充说。

2020 年 5 月，时任美国国务院副国务卿 Keith Krach 宣布，台积电已同意在亚利桑那州建设一个投资额达 120 亿美元的新设施。这一项目将创造数千个就业机会，推动尖端研究，并吸引更多半导体供应链企业转移到美国。预计该工厂生产的芯片将应用于智能手机、5G 基站和先进的 F-35 战斗机。“这意味着，关键的芯片制造业将再次回归美国，支撑我们的生活和国家安全”，Krach 表示。

Krach 在后来对美国媒体表示，台积电的投资促使政策制定者对整个芯片产业推出更多激励政策。2022 年夏，拜登政府通过了 CHIPS 法案，拨出了 530 亿美元用于发展国内的半导体行业。同年晚些时候，台积电宣布将在凤凰城同一地点增建第二座工厂，使总投资额达到了 400 亿美元。

尽管台积电和美国政府都表达了坚定的承诺，但从项目启动初期，将台湾式的工作文化带到美国的尝试就饱受争议。虽然 Morris Chang 已于 2018 年退休，但作为公司的代表人物及台湾半导体行业的教父，他对凤凰城的项目表示了怀疑。

当南希·佩洛西于 2022 年访问台湾时，张忠谋在一个场合上向这位众议院议长讲解了美国在芯片生产上实现微米级精密控制所面临的难题。张忠谋此后也多次公开表达了对美国制造业人才短缺的担忧，特别是台湾的管理者在指导美国员工时可能遇到的困难。他在 2022 年 4 月的“Vying for Talent”播客中提到，美国想要将半导体生产工作迁回国内，将是一项代价高昂而徒劳的尝试。

2021 年， 当台积电在亚利桑那州开始建设时，公司将 Bruce 及约 600 名新招聘的美国员工送往台湾南部的台南市。他们在那里的 Fab 18 工厂，即台积电的最先进的大规模生产设施，接受了超过一年的培训。

到达该设施时，Bruce 交出了他的智能手机并通过了安检门。他对眼前的半导体生产线印象深刻：自动轨道将晶圆片从一处工序运送至另一处，穿着洁白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忙碌地维护着机器的正常运行。“我仿佛在参观一个超越人类的巨大生命体，”Bruce 回忆说。

但挑战也随之而来。在 Fab 18，几乎所有的沟通都是用台湾话和普通话进行的，这两种语言在台湾使用最广泛。美国员工发现，他们很难跟上会议、生产指导和当地工程师的日常交流。按理说，每个美国员工都应该有一个台湾同事作为工作伙伴，帮助他们熟悉环境。然而，这些台湾同事常因工作繁忙无暇提供语言帮助，或对新转入的技术流程尚未完全掌握。

许多像 Bruce 一样的培训者只能依赖 Google Translate 来应对日常工作，但效果良莠不齐。技术术语和图形内容难以理解。一位美国工程师表示，由于不能将工作资料上传到 Google，他尝试用手写识别软件翻译中文文本，但效果并不理想。

一位曾在台湾受训的美国台积电工程师回忆，他的经理要求他通过观看相关的 PowerPoint 演示文稿来跟进每日的交接会议，这些会议全部用普通话进行。“他的要求让我感到震惊，”他对 Rest of World 表示。“我喜欢挑战，但这简直是疯狂的管理。”

台积电的工作文化以其严格闻名，甚至在台湾这样一个高标准的环境中也显得突出。前高层领导曾高度评价儒家文化，认为勤奋和对权威的尊重，加上台湾严谨的工作态度，是公司成功的重要因素。张忠谋在去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到，在面对设备故障时，台湾的修复速度远超美国——美国可能需要到第二天早上，而台湾只需一个小时。他补充说，台湾工程师的伴侣通常会理解这种紧迫的工作需求，默默支持。

在参观期间，美国同事深刻体验了这种高压的工作环境。为防止泄露商业机密，员工被禁止在厂内使用私人电子设备，而是使用只能访问有限应用的公司手机，称为“T 手机”。在某些部门，为了测试美国员工是否能承受和台湾同事相同的工作压力，管理层会突然宣布需要即刻完成的任务。据两名工程师透露，有时候这种做法会导致美国员工在同事面前受到羞辱，甚至被建议放弃工程职业。

为了缩小文化差异，台积电采取了一些措施。例如，应美国实习生的要求，公司稍微放宽了对 T 手机的限制，使所有员工都可以在工作时接触到 Instagram、YouTube 和 Spotify 这类社交媒体。此外，一些台湾员工还参加了有关美国文化的培训课程，了解到相较于批评，美国人更喜欢通过鼓励来提高工作效率。

但无论是美国还是台湾的工程师都认为，新员工接受的培训远远不够充分。一位前台积电工程师透露，管理层通常不让美国人参与使用普通话进行的高层会议。一些美国人抱怨，他们很少有机会亲自解决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观。“这就像学校的数学课，”布鲁斯说，“你可以看老师在黑板上做 500 个题目，但如果你自己不动手做，考试就会不及格。”

随着培训的深入，紧张氛围日益加剧。据 Rest of World 报道，一些台湾男工程师桌上摆放着印有比基尼模特的日历，有时还会在群聊中分享带有性暗示的图片。一位美国女同事曾要求一位台湾工程师更换掉电脑壁纸上的比基尼模特图案。一位离职的美国工程师表示，一些本地同事竟称他为“白种繁殖猪”，暗示他来台湾只是为了与当地女性发生关系。在一次会议上，有经理声称，相比美国和印度员工，台湾员工更受欢迎，这一说法后来在实习生中广为流传。

“他们总是想要塑造一种观念，认为美国人因技术能力较低而行动迟缓，但我并不买账，”一位近期离开台积电的美国工程师对 Rest of World 表示。“台湾人对每个任务都制造一种不切实际的紧迫感，总是催促你必须立即完成所有工作。但这对于想保持正常工作与生活平衡的人来说，显然是不现实的。”

多位前美国员工表示，他们不介意加班，只要这些加班的工作富有意义。另一位前台积电工程师回忆说：“我曾多次询问我的经理‘你的最高优先级是什么？’他总是回答‘一切都是优先级’。结果我加班加点完成的工作，最后发现根本不是必需的。”

在台湾的培训一般持续一到两年，但美国人说这段时间并不全是苦涩的体验。周末时，他们会游遍整个岛屿，对台湾高效的公共交通系统赞叹不已。Bruce 则喜欢利用周末时间去爬山或是逛夜店。他还会和经营夜市小吃摊的家庭闲聊，乐于与要求合影的陌生人打交道。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受训者在培训结束前选择了退出，美国员工透露。2022 年，台积电宣布了一项重复的留任奖金。留下的美国员工开始怀疑公司雇佣他们只是为了确保获得芯片法案 (CHIPS Act) 的资金支持，Bruce 表示。但他选择留下，因为他想亲眼看到台积电在亚利桑那的发展。

2022 年末， 从潮湿的台湾南部到凤凰城干燥的沙漠，员工开始了迁移之旅。这群人包括美国员工和几百名台湾员工，他们将协助安装设备、管理供应链并为亚利桑那州的工厂准备大规模生产。

对于计划在凤凰城长期居住的台湾人来说，这意味着将他们的家庭——孩子和宠物狗包括在内——搬迁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他们将这次搬迁视为一生中难得的机会，不仅可以探索新的世界、提高英语水平，还能让孩子们接受美国教育。一些年轻家庭计划在此生子，希望孩子能成为美国公民。一位台湾工程师对《世界其它地方》说：“既然要生孩子，我们当然希望在这里。”“作为美国公民，他们的选择将比别人多。”

为了应对高昂的生活成本，台积电为其台湾员工提供了汽车和住房补贴。有些家庭则搬入了专为员工建造的住宅区，这些地方被亲切地称为“台积电村”。为了帮助台湾学生更好地学习普通话，当地学校在教室中引入了普通话教学视觉辅助材料。凤凰城的一个华人浸信会教堂开设了英语课，由早期的台湾移民担任教师，帮助新移民适应新环境。

许多人感受到了文化差异的冲击。台湾的城市虽小却繁忙不已，公共交通四通八达，街头小吃随处可见，每隔几个街区就有 24 小时便利店。而在凤凰城北部，没有汽车几乎无法正常生活，而且很少看到东亚面孔。“美国的一切都如此宽广，”一位工程师回忆起他初到美国的感受。他的妻子对美国的评价则是：“山川壮阔，生活却平淡无奇。”

台湾工程师们将台积电的高强度工作文化带到了美国。经历了公司严格的管理后，他们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工作、工作之外的电话会议和上级的严厉批评。尽管面临诸多挑战，他们告诉《世界其余部分》杂志，为台湾这样一个知名公司工作让他们感到自豪和价值，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最佳工作机会。

但美国的工程师则不具备同样的忠诚感。在美国，工程师们拥有众多工作选择，这些工作不仅报酬优厚，还能保证充足的个人时间。台湾工人评价他们在凤凰城的美国同事“态度傲慢、生活悠闲，喜欢挑战上级的命令”，“要让他们服从命令实在是太难了”，一位在凤凰城工作的台湾工程师这样告诉《世界其余部分》杂志。

Bruce 指出，美国员工搬迁到亚利桑那州后，工作条件并未得到改善。他们在公司决策中的发言权没有增加，而且对台湾同事过分讨好上级的行为感到不满。台积电要求员工撰写报告和维护文档，均需以 PowerPoint 格式提交，以便定期向高层汇报。对此，台湾员工已习以为常，但美国员工对每周撰写工作报告感到厌烦，并且对台湾同事无故加班表示反感。“这真让人难以忍受，”Bruce 表示，“他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表面功夫。”

五位前美国员工向 Rest of World 透露，台积电的工程师有时会伪造或挑选数据以满足客户和管理层的需求。有时，员工会调整测试工具或晶圆的数据，以满足上级不切实际的期望。另一些时候，一位工程师透露：“因为人手严重不足，他们会想尽办法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四位美国员工形容台积电的文化是“面子文化”，员工通常会不惜牺牲效率和员工福利，只为让团队、部门或公司显得更有面子。

许多台积电的台湾工人选择在凤凰城北部郊区的公寓中安家，这里的交通以宽敞的多车道道路和商业购物区为特征，没有车几乎无法便利出行。

在 2023 年中期，台积电宣布其在亚利桑那州的首个工厂 Fab 21 建设进度将延后，原定 2024 年开始生产的计划被推迟到 2025 年。台积电将原因归咎于缺乏 skilled workers. 然而，建筑工会指出了工地的安全隐患，并对台积电是否借此机会从台湾引进廉价劳动力提出了质疑。

原本应在生产线上工作的工程师被调回台南的 Fab 18，改为远程工作，并参与深夜会议。有的美国及台湾工程师被派去加快工程进度，并负责监督建筑工人。他们穿着无尘服和安全帽，在工地上有时还需要收拾垃圾。一位前员工回忆，他的同事们曾经清理过建筑工人留下的尿瓶。

如同台湾情况一样，在凤凰城的工作中，语言障碍也导致了紧张的工作环境。Bruce 提到，他的台湾部门经理英语说得不好，常常通过另一位台湾同事来传达反馈或指令。一位美国工程师透露，管理层偏好让台湾员工承担重要任务，导致美国员工缺少实操经验。一位前员工开玩笑说，在台积电他学到的最重要的技能是制作 PowerPoint 幻灯片。

不少美国员工因长时间工作、高压环境、不切实际的截止期限和“亚洲文化”而在 Glassdoor 上发表不满，台积电在该网站的评分仅为 3.2 星，相较之下，英特尔和德州仪器分别获得了 4.1 星的评分。一位前台积电经理告诉《Rest of World》杂志，低评分使得公司难以招聘到有经验的美国工人。另一位前员工则表示，他成功劝阻了六位工程师朋友不接受台积电的工作邀请。

“台积电被誉为地球上最糟的工作地点之一。”

为了更好地融入美国的工作文化，台积电在 2023 年初开始为其台湾管理层提供英语及文化培训课程。一名前任教育项目员工透露，管理层被告知不得在公众面前对员工大声斥责，或在未经人力资源部同意的情况下威胁解雇员工。该员工对《世界其余部分》杂志表示：“他们初时都表示接受，但情绪激动时常忘记约束自己，终究还是老样子。”

台积电还特别提醒管理者，不应询问员工的病假理由，或者向女性求职者询问其生育计划，这在台湾虽然非法，但却广为流行。一位前工程师提到，公司曾提醒员工注意，普通话中的“那个”一词在某些情境下可能会让人联想到种族歧视的不雅词汇。

2023 年 12 月，经过几个月的谈判，台积电最终与亚利桑那州的建筑工人工会达成合作协议，承诺开展职工培训项目，保持工地安全透明，并致力于招聘当地员工。

同时，一些追求更轻松工作环境和更好职业发展的美国工程师开始寻求其他公司的机会。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加入台积电如同踏上通往英特尔的跳板，尤其是在英特尔同时在亚利桑那州进行扩展之际。一位曾在两家公司工作的工程师回忆，他的台湾同事们也经常询问他关于英特尔的职位空缺，他们希望在那里找到更好的工作生活平衡。

一些从台积电离职的美国员工表示，离开后他们感到了一种解脱。在群聊里，一些工程师为朋友们的离开欢呼庆祝。一位前台积电的美国工程师在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时表示：“台积电是地球上最糟糕的工作场所之一。”还有一位最近离职的员工形容，台积电的工作结构完全是威权式的。

布鲁斯在 2023 年离开了台积电。他仍与他的台湾前同事保持友好关系，并留下了台积电的徽章、水壶和 T 恤作为纪念。他回忆说，离开那天，他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尽管美国员工曾在与管理层的会议中多次表达不满，但布鲁斯表示，公司并未作出任何改变。“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让他们倾听我们的声音，但他们从未真正做到，”他对《Rest of World》透露。

三年前 工程启动后，计划中的第一座凤凰城工厂至今仍未完工。台积电首席执行官魏哲家在 4 月份的财报电话会议上提到，该工厂目前已开始进行“工程级晶圆的生产”，即制造测试晶圆，为明年正式投产做准备。此外，台积电在 1 月宣布，其位于同一地区的第二个工厂也将推迟开工，从原计划的 2026 年延期至 2027 或 2028 年。

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谢长泰在接受《Rest of World》采访时表示，台积电在美国面临诸多挑战，这主要是因为复杂的监管流程、强大的建筑行业工会以及工人们不习惯于台积电在台湾的长工时文化。“除非客户愿意为美国制造的产品支付更高的价格，否则台积电在美国的工厂利润将会降低，”谢教授说。“他们在凤凰城设厂的主要目的是确保自己不会失去美国政府的支持。”2023 年，台积电从其美国客户处获得了超过 65% 的收入。在 4 月份的盈利电话会议上，首席执行官魏先生提到，客户需要共同承担在台湾之外生产的高额成本。

“他们在凤凰城设厂的主要目的是确保自己不会失去美国政府的支持。”

在同一个月里，美国政府宣布，经过多年的谈判后，将为台积电在其位于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第三座工厂提供 66 亿美元的补助金和大约 50 亿美元的贷款，该工厂预计将在本世纪末投入运营。同时，英特尔与三星也分别在今年早些时候获得了大笔政府补助，分别是 85 亿美元和 64 亿美元。

尽管投资浪潮汹涌，美国实现芯片自足之路仍漫长遥远。专家向 Rest of World 透露，位于亚利桑那州的台积电首两座工厂预计每年只能生产 60 万块晶圆，而这仅是其全年 1600 万块晶圆生产总量的一小部分。大多数在美国制造的芯片还需要运回亚洲进行后续的组装、测试和封装工作。例如，大部分工厂设在亚洲的芯片封装企业 Amkor，计划在亚利桑那建立新工厂，专门用于包装台积电制造的苹果芯片。

据台湾前立法委员、现任哈佛肯尼迪学院研究员的许毓仁（Jason Hsu）指出，美国若想复制台湾用三十年时间建立起的芯片生态系统，就需要为像台积电这样的企业提供持续而及时的支持。他认为，将这项任务交给亚洲盟友处理会更为简便，因为“不必亲自养牛，只需保证新鲜牛奶能直送家门即可。”

**2024 年 2 月 24 日，**台积电在日本熊本正式启用其最新工厂，该厂的建设比亚利桑那晚了近一年。

在剪彩仪式上，来宾们品尝了台湾著名的菠萝蛋糕，并由深受喜爱的 熊本熊吉祥物 Kumamon 热情迎接。由于政府的大力支持、与地方伙伴的合作以及全天候的低成本劳动力，这家工厂的建设速度令人瞩目。

“台积电要求我们两年内建成这座工厂，我们做到了，”熊本县知事酒井郁夫 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表示。张先生认为这座工厂开启了日本半导体制造业的复兴。

虽然日本工厂 生产的芯片不如美国的先进，但熊本的消息还是让凤凰城的人感到羡慕。那里的工程师感觉他们正逐渐落后。

在日本工厂开幕的同一周末，台湾工程师们在凤凰城的聚会上讨论了与美国同事合作的挑战。“日本工厂先开业了，我真的很失落，”一位台湾工程师分享道。

一群工程师坐在一起，他们坦言虽然已在美国生活适应了一些，但台积电仍在探索如何平衡两种不同的工作文化。一些台湾员工抱怨说，管理层对美国员工太过宽容，不但让他们工作量小，还支付高薪，早早就让他们下班。

另一位工程师说，公司很照顾美国人。"他开玩笑说："如果当地雇员还没准备好，这就是我们申请绿卡的机会。

还有一位工程师坦言，他有时也会感同身受美国同事对于等级制度、严格的纪律和长时间工作的不满。但他认为，正是这些因素使得台积电超越竞争对手，成为行业领导者。

“一切都源于努力工作。没有这种文化，台积电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他充满激情地说。“我要支持台积电成为伟大的公司。这是我的信仰。”